一、与西北师大师生交流
　　问：绘画与贫穷有何关系？
　　周亚鸣（以下简称“周”）：绘画与贫穷没有直接关系。贫穷与人有关系，人与画有关系；贫穷与你的生存状态有关，与画无关；你的心与画有关。你要解决贫穷有很多方式，不一定通过绘画。
　　问：谈谈您对当代新水墨画的看法？
　　周：新水墨现在搞得很热闹，我认为是现代西方绘画的中国翻译，观念是西方的，用了中国的绘画材料来翻译。你在绘画中一旦演绎了中国绘画的传统方式，就会有人说你的画太传统，你也许就会难受，因为传统经常被认为是保守。而实际上传统的背后是中国，你应该自豪。而所谓现代的背后是西方，或者说是外国，我不是说西方不好，但你要有所区别，有所选择。现代应该就是观念的根本变化，就中国来讲就是由上一时代的观念转变成今天的观念，就是从“革命”到“和谐”。如果你还是“革命”，那你就是垃圾，就是余孽。当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过激，我是站在我画家的立场上讲的。
　　问：听了您的讲座，感觉您的修养很高。我一直比较关注您，认为你和朱新建、王孟奇是属于文人才气很高的画家，用线有味道，色彩艳而不俗。此次看您的画感觉比以前更细腻、工细了，也更理性，我倒是更喜欢您以前更见天性、才情的画。不知道你的变化是有什么想法，还是跟着感觉的？
　　周：是随感觉的。前些年的画是才情表达，是魏晋风度，现在是汉唐气象。当然，这有点夸张，我就是想画得过瘾，要达到我要的深刻度、凝重度，感觉上差一毫都不行。追求的感觉是浑然一体的，想单独拎出来告诉大家是不太可能的，只能一张张地画，不停靠近我的感觉。我在金卡纸上的画提供一个新的审美范畴，就是李商隐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的感觉。
　　问：新文人画和传统文人画是怎样的关系？现代人与古代人有何区别？
　　周：提到文人，就是有一定的文化修养，一定的人文情怀，这些是一样的。现代文人有新的表达而已，绘画形式上是继承古代绘画体系的，但又不同于以往，因为我是新的，有新的感受、新的表达。现代人与古代人的区别是绝对的，因为历史；相同也是绝对的，因为都是文人。我们对历史有很多认同，因为我们有很多共识，我们属于共同的族群，有共同的文化，共同的生态，共同的生存方式、人际关系，有共同的情怀。很多时候只是形式不同罢了，如八抬轿、四抬轿等轿子的等级区别没有了吗？我们过去叫爹，现在叫爸爸，但你的儿子没有变。也有许多发生了变化，比如家族的解散，成了小家庭，三口之家，小生态，但亲情、人情的关系就不存在了吗？发生根本变化了？没有，只是被稀释了，放大了，以散状的方式存在了。有变化的，有不变的，我们要睁大眼睛仔细观察，发现不变的，创造当代接受的形式，就是要把中国传统绘画的传统样式生发、变化、创造成当代样式。
　　你们惊讶于我画上浓烈、细致入微的色彩，我为什么花大精力去完善色彩体系？是因为元代以前是观念色彩，五色是观念性符号，如黄代表皇帝。色彩本身是最具情感的，宋代理学提倡“存天理、灭人欲”，把人的社会欲望都归纳为理的状态存在，忌讳对人感官的重视。故意压制对情的挑逗。这就导致了对笔墨的重视。因为笔墨虽能表达各种感情，但与情感的最敏感处还是有一定距离的，所以宋以后色彩就不大受重视。明代仇英虽是重彩，但他是随类赋彩，还是观念性的，不是情态性的，有时显得很俗气。近百年来中西文化的交流使得中国人的色彩敏感性和经验得以丰富，而由于不再使用毛笔书写等原因，一般社会人群对笔墨比较木讷，不敏感，有了隔阂。笔墨系统成了少数画家、专家们倾毕生精力研究的对象，如现在书法成为一个专业。但现在多数画家没有掌握中国画色彩的特质，中国画特别重视色彩的“质”、“泽”之美，质就是纯粹性美，质地之高贵，西方叫肌理。泽就是光泽，玻璃和玉的感觉区别在哪里，就在光泽，中国人追求的是玉的感受。一块红缎子与红的确凉的区别也在于质地和光泽的不同，而不是色相，这是中国人独具的色彩感觉。我就是要把观念性色彩转化为色彩的情态表达，这是古人留给我们的发展空间。
　　问：您对学术界黄宾虹热的现象有什么想法？
　　周：我认为没有什么热或是现象，那是你认为的。只不过有人学了黄宾虹的画，而且画价很高，因为标高，所以趋从的人多，没有多少学术意义，我这样认为。黄宾虹和齐白石是二十世纪的大家，黄宾虹表达的是性状，性状的特点是稳定性、抽象性，不可言说的，由于黄宾虹执著率真的追求，他求到了，他画的特点是深刻性、单一性、纯粹性，但损失的是丰富性。齐白石是情状表达，显得丰富多彩，用笔十分率性，活灵的情态流溢出更多。什么都能画。所以你看齐白石的画更亲切，看黄宾虹的更景仰。
　　问：历史不会重演，我们与传统的契合点在哪里？
　　周：历史不会重演，这是你认为的，历史其实经常以惊人的面目重复着。但讨论这个问题比较肤浅、表面化。我们与传统的契合点在“活”处。比如说我认识你，我们喝茶、交谈，有说不完的话，相濡以沫，相互欣赏，能够心领神会。有时会跑老远来相会，只是因为我喜欢你、你喜欢我，没有多少功利性目的。再比方说，在大街上，你一眼就可以从人群中发现你的朋友，并喊出他的名字，因为你认识他，他与你有关系，有感应，这就叫“活”处，这就是你与历史、传统的关系，如果看着古代某位画家的作品没有感觉，甚至恶心，那它就是木乃伊，不是你的传统，与你没有契合点的传统是没用的，传统不是典籍，不是历史遗迹、遗存，而是在你生命的活处，没有这个活处，那一切所谓传统都没有意义，所以只有抓住自身才能抓住传统。
　　问：你说徐悲鸿的东方睡狮画的是场景，不是中国画，但我认为它是中国画。它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，有唤起民众抗日热情的作用。范曾的钟馗嫁妹图画的不也是一个场景吗？它是通过场景的描绘来打动人的情感。
　　周：徐悲鸿的画那是“革命”，***早就说了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，不是画画绣花，不是温良恭俭让”。而钟馗是“文化的集成”，人们都知道他是捉鬼的，钟馗嫁妹画的当然是情景。这说明你对场景和情景的区别还不清晰。